第九章 私奔（上）（1/1）

寒假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有趣，雪没有尽头似的下，温度越来越低，外面的一切都结上了冰，屋檐上挂满了又厚又长的大冰柱。稻场平面比以往高出许多，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冰，冰上面又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，即使爸每日清扫，也还是清理不出一条路来。

家里的水管被冻住了，一滴水都放不出来，每天妈都要拎两个水桶到井边打水，家里人用水变得十分节约。夜晚也成为一个难题，因为电线被冻坏，家家户户都停了电，只能拿出许久不用的煤油灯，我借着灯光看故事书，不一会两个鼻孔都被熏得黑黑的。每当我抱怨煤油灯的气味，爸就会教训我“有什么好娇气的，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。”我只能讪讪的闭了嘴。

白天也是无趣，我一打开门呼啸的寒风就刮走了我出门玩乐的欲望。我只能扒在窗户上看看外面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和飘落的大片雪花。妈每天出门打水的时候都要叫唤，“这天怕不是通了大洞，往外倒雪呀！”爸也有牲口要照看，早晚都要拉许多稻草放到牛栏和猪圈，稻草既能保暖又能当牛的食物。

猪不吃干的稻草，水和米糠还有一点小米加上储存的猪菜煮熟就是它的伙食，看着猪食越来越稀，猪的肚子越来越瘪，爸不禁担心这条老母猪的营养。这是一条种猪，每年春天爸拉着它去专门的地方配种，过一段日子它会生下许多小猪崽，猪崽养一段时间再卖给别人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之一。

家养的牲口已经是这幅惨状，大雪封山的动物就更难以生存。牛栏和猪圈里陆续出现了慌不择路的野猪，野山羊。平时很难逮到它们，现在牛栏门大开着它们也不挪窝。“那些动物冻得都不想走，真是送上门的食物！”爸快步走进家来，抖了抖身上的雪，开心的跟我们说。

“爸，小动物多可怜，等天晴了我们把它们放了吧。”话还没说完我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意见不会被采纳，“你同情动物谁同情我们？每天咸菜大白菜的吃的要吐了~”说完这话，他看了妈一眼，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，雪下了这么久别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，有的人家里大白菜都没有了呢。”他转身看着我“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哪凉快哪呆着去~”感到爸态度转变之快，我气呼呼的跑出门，他在身后叫我“林峰，这么大的雪你到哪儿去？”“我到外面凉快的地方待着去！”

我艰难的挪到水池边发现整个水池成了一个实心大冰块，水龙头下面连着长长的冰柱。我尝试把这个冰柱掰下来搬回家去。“林峰，你爸妈在家吧？”我抬头一看，喊我的是和我家住的最近的邻居——只隔了一片竹林和一个小岭。男主人和我妈同姓又同辈，我管他喊大舅管他老婆喊舅妈。

大舅缩着脖子猫着腰，两手交叉抄在袖子里，慢慢朝我家走过来。“在家哪~”我应了一声，继续掰我的冰块。我知道，这种天气他来我家就是为了聊天的，他们家和别人家不同，女主人几乎从不出门，也不爱和别人说话，倒是这个大舅，一到坏天气就到我家串门子唠嗑，每次的开场语就是，“哎呀，大妹子，有件事我是非跟你说不可啊~”我仔细想了想，上次他来是为了叙述自己生活的不易。

据说舅妈七八岁的时候和姐妹掏耳朵划伤了耳膜发了炎，损伤了听力，且年岁越大听力越差，跟人交流都是三分靠听，七分靠猜。“我平时啊，跟她说个话，声音小了她听不见，嗓门大了又说我吼她，大妹子啊，你说我难不难！天天疑神疑鬼，说我背着她骂她！天地良心啊，我如今四五十岁的人了，跟她一起生活了二三十年，从没背着她说三道四啊！别的不能保证，这点我还不能保证吗！”

到现在我都记得他义愤填膺的神态，和慷慨激昂的说辞。虽然每次说的都是烦恼的事，但他的脸上却总是带着笑容，乐呵呵的大舅很有几分亲近感我也乐意在一旁听他们说些家长里短。不知道这次他非说不可的事情是什么，我丢下了手中的活，好奇的跑进家去。

果不其然，大舅和爸妈正围着火堆一边喝茶一边聊天。这次他不似往常笑容满面，满脸的愁苦，也不似往日高谈阔论，只闭着眼叹气，一声接着一声。良久，他才缓缓开口“大妹子啊，这件事我本不该对外说，但我这心里啊，憋得实在难受，我是非说不可啊~”妈理解的点点头“谁没有个难处呢，大哥你说吧，咋们听着呢~”

“我的立业啊，我的儿~”他一开口，就带着哭腔，捂嘴啜泣了两声，竟流下两行清泪来。“大哥，立业怎么了？”妈赶忙关切的问，这场景大家都是头一次见到。“我的儿命苦啊！刚娶的媳妇儿~”他停顿了，开始掩面哭泣。“丽怎么了？不是病了吧？”爸妈面面相觑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~“哼，要是病了倒好了！”他突然坐直了，两眼发光，语气中透漏着愤恨，“她跟人跑了！”

“啊？”这下连我都震惊了。我记得立业哥的婚礼，当时正是国庆节，大丰收和娶媳妇儿可谓双喜临门，他们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，特别是立业哥，笑得合不拢嘴，忙不迭的给来客发烟给小孩发糖。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耀着愉快的光辉，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的随之会心一笑，我当时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模样也不过如此了。

妈告诉我，立业哥特别喜欢这个媳妇儿，他们从小定了娃娃亲，年岁相当又一块上学可以说是青梅竹马。立业哥初中毕业的时候，大舅问他是继续上学还是挣钱娶媳妇儿，他本来不爱念书，又想要尽早娶媳妇儿，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，小小年纪便背上包裹出远门打工了。他的未婚妻读书十分争气，一路高中毕业还考上了大学，家里没钱立业哥就把自己打工的钱给她算作学费。两人虽不经常见面，却时常书信往来，女方承诺大学毕业就回家结婚。两小无猜，相互扶持，这原本是多么美好的事，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？

“我就知道立业当初不该给他媳妇儿寄学费，他娘的，肚子里墨水装多了，心全黑了！”大舅愤愤的说。“大哥，丽啥时候跑的？跟谁跑的？这跟她读书有什么关系？”妈疑惑的问。“待了一个星期就跑了！准是跟那小子跑的！”“啊？谁？”“婚礼前一周有个小子找过丽，我们正在商量婚礼的事，那小子说是她的大学同学，来送新婚礼物，东西给了后饭都没吃就走了，当时我们心里还过意不去想着人家跑那么远总该留住吃顿饭，他娘的，现在想来，肯定是约着私奔的！”

“哎呀大哥，你这么聪明一个人，当时怎么就疏忽了呢？”妈一拍大腿，十分可惜的说。“那小子精着呢，只说些祝愿白头偕老的话，谁能想到呢！”大舅垂下头，显得十分懊恼。“照理说，这婚都结了，生米煮成了熟饭，丽不应该啊！”爸摇摇头，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。“屁熟饭，一直就是分床睡的！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，媳妇儿跑了才跟我们讲，他天天晚上都打的地铺咧！”大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，眼中却满是对儿子的心疼。

“那人到底跑哪儿去了呢？能找到吗？”“大兄弟，不瞒你说，她娘家人跟我们一块找了这几个月，都没有消息，她妈说，那天她回娘家吃了午饭，说了些二老保重身体的话就说要回婆家了。他们还以为女儿嫁了人以后难以伺候身前才说这种话，并未往心里去。现在想来，就是那天下午走的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后来问了开班车的小武，确实坐的班车，下车了还有个男站在那儿等她，但去了哪里他也不晓得。”

“大哥，咋地不报警啊！”“出了这么丢人的事，还报警！怪只怪选的领证吉日还没到，要不然也还能有个牵绊。”“估计就是赶在领证前走的呢！”妈若有所思的说:“那事已至此，大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？”“照我说，这种忘恩负义的女的不要也罢，但立业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啊！”他的眼里又充满了心疼，“天天在家喝酒，喝醉了睡，睡醒了再喝，饭也不吃，人都快瘦没了……”

他突然转身握着爸的双手，“大兄弟，立业从小就喜欢跟你一块，这回你一定要去劝劝他，家里人的话他听不进，我就指着你了！”他的目光殷切。“好，你放心，我下午就去。”爸满口答应着。大舅再三招呼不能把这件丢人的事传出去，又哭了半晌方才起身离开。